「讚賞」與「批評」

引自一位教樂器/音樂老師

源起
記得有一次上課，學生很用心的演奏，節奏感確實進步了不少，但我只是輕描淡寫的稱讚了一句「都幾好」便罷了。課堂後，他怪我為何不「重重地」稱讚他而深深不憤。也正是他的深深不憤，啟發了我寫這篇文章。

何謂「讚賞」與「批評」？
我理解為「讚美」和「欣賞」。即對某件事情覺得滿意，而滿意的程度可以用作欣賞的用途。「讚賞」的相反詞為「批評」，我理解為「批判」和「審評」。即對某件事覺得不太滿意，而對這不滿意的程度給予負面的評價。 今次我嘗試用多個角度去探討一下「讚賞」這個現象的利與弊。

中西文化對讚賞的看法
傳統來說，中國人比較內歛，稱讚的次數遠遠不及外國人多，大家不妨細心想想，你的父母是否有經常讚賞你? 例如你成績比上一次好，爸媽可能只會說「幾好」。 你某某運動拿了冠軍，可能只會說「OK，俾心機」，而很少大加讚許的，尤其在親戚或朋友面前，只會貶低自己孩子，抬高別人孩子。這可以說是中國人謙卑的美德，也可以說是中國人自卑的惡習。

相反，西方人則很喜歡讚賞，不論大小事情，總之不論大小事情，都會讚賞。 例如你對老師發表意見，老師都會說聲「GOOD」。即使說錯了，老師也會說「OK! GOOD! But…」之類的說話。

當然有例外。有一次我看排球賽，中國對俄羅斯，雙方教練對運動員的訓示則有天淵之別，很震憾。前者的教練很耐心的鼓勵球員，希望她們打得更好。後者的教練(一般人稱為「魔鬼教練」)則目露兇光，大聲喝罵，強迫她們打得更好。(我想這是個別例子，或者需要研究一下俄羅斯人對讚賞行為的看法。)

從宏觀來看，中國人是喜歡批評的民族，西方人是愛好讚賞的民族。

不同職業對讚賞的需求(只舉比較明顯的五例)
兒童治療師 – 聽好友說，他們對待治療中的兒童是「只會讚賞，永不批評」。原因是由於他們有某一方面的缺陷(例如說話能力欠佳、四肢不協調或腦部發展不正常等)，某程度上充滿了自卑感，在這個情況下，治療師為了令他們重拾自信，於是只給予正面的鼓勵，希望他們可以從中得到成功感，重拾自信，這是可以理解的。
義工探訪 – 我做了多年義工，覺得做義工探訪最困難的，是聽他們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也要保持笑容，令他們快樂，這也是做義工探訪的目的。做老人探訪，會經常聽到他們訴苦，那個媳婦對丈夫不忠，那個兒女對他不好等等。我們只是被訴苦的對象，誰是誰錯，也不應有任何的批評。又例如探訪老人院或弱智人士中心，當他們做到一些簡單的動作，我們都會給予極大的讚賞和鼓勵，因為這些動作對正常人可能微不足道，但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挑戰，給他們讚賞也是對他們極大的鼓舞。簡單來說，做義工的目的是帶給他人歡樂，而要帶給人歡樂就要多讚賞，少批評。
學功夫– 所謂「嚴師出高徒」，只要大家看看功夫電影便知道，師傅對徒弟異常嚴格，做得好不會讚，但做得不好就一定捱罵，又甚至捱打。但徒弟毫無怨言，只會默默承受，到他們成才後還會好好感激師傅嚴格教導的大恩大德呢。
軍人、警隊或紀律部隊 – 這個行業，往往關乎性命，稍有差遲，就會斷送了他人的性命，甚至自己的性命。對於這個行業的訓練，一定要有絕對的服從性和高度的警覺性，為了要把失誤減到最低，嚴格的訓練是在所難免的。(大家有看過新紮師兄嗎?)
樂評人、影評人 – 作為樂評或影評人，有一個正確客觀的批判審美眼光相當重要。 舉一例，魯賓斯坦、霍洛維茲、李雲迪、朗郎演奏的蕭邦曲目均無懈可擊。對我來說，他們的詮譯沒有值得我批評的地方(或未有資格)，或者我只是從一個欣賞的角度聆聽這些曲目。但對樂評人來說，他們的敏悅度很高，究竟是大師中的大師魯賓斯坦，還是一顆初出予蘆之巨星朗郎演奏的蕭邦曲目，一聽便知曉。前者爐火純青，後者活力四射，並且有層次之分。但無奈地，樂評們也要雞蛋裏挑骨頭，在完美中找尋缺陷，然後再由聽眾或觀眾去判斷。樂評或影評人需要客觀的「讚賞」，亦都需要嚴苛的「批評」，因為這是他們的工作。

不同性格對讚賞的理解
我相信樂觀的人容易讚人，悲觀的人容易評人。樂觀者，覺得世事美好，自然會多欣賞這世界上每件事的美。悲觀者，覺得世事醜惡，不自覺地會批評這世界上每件事的醜。一個人的經歷也會對他人評價有影響。出生於一個幸福家庭，經常得到父母讚許，老師讚許，潛而默化地，當他成為老師或父母後，對於自己的學生或子女，都會給予正面的評價。相反地，出生於一個問題家庭，經常被父母虐打，被老師責罵，順利成章，長大成人後，會把父母或老師的負面評價給予自己的學生或子女。

對「讚賞」與「批評」 的看法
對於藝術教育工作者的我，「讚賞」和「批評」，我思考過無數次。教學十多年，不太記得自己教過多少個學生(大約一百幾十左右吧! 有些是過眼雲煙，有些是中堅份子)，每位學生的教法都不一樣，嚴厲的有、輕鬆的有、怒罵的有、仁慈的有、嚴肅的有、耐心的有，基本上大部份方法都試過了。初入行時經驗尚淺，非常緊謹，怕會教錯學生，所以嚴肅的多，嬉皮的少。現在很多事情都看通，又或者看化了，則嬉皮的多，嚴肅的少(但大家要小心笑裡藏刀，哈哈!)。其實要在「讚賞」與「批評」之間作出取捨，大有學問。一個彈得極差的學生，今次表現比上次好，但仍然是彈得非常差，那麼你會讚賞他有進步，還是批評他彈得一團糟呢? 這可能涉及到心理學的範疇了，因為這是「捉心理」的遊戲。

我認為中國教學和西方教學可能出現兩極化的問題。前者如果只懂得批評，不論在是否有進步的情形下也作出批評，這只會令學生失去學習的動力，而且形成自卑感，自卑感會演變為對學習的反感，因為他們覺得無論怎樣努力，也是徒勞無功。對於後者，我也是抱懷疑的態度，如果在任何情況下都說「GOOD」，那麼這個「GOOD」究竟有何用呢? 「GOOD」這個名詞即相等於「OK」，那麼他某一次真的彈得很好時我應該怎樣稱讚他呢? 我覺得西方人有濫用「GOOD」這詞之嫌。濫用「GOOD」使他們某程度上沒有好壞層次之分。可能「GOOD」已經不能代表「GOOD」，而要用「VERY GOOD」了，而最過一段時間「VERY GOOD」也不等於「VERY GOOD」了，而要用「VERY VERY GOOD」了!!

讚賞的優點與缺點 – 讚賞可以令人更加鼓舞，提昇學習興趣。但讚賞也可以令人沾沾自喜，自以為事，得意忘形，最終會走上失敗之途。

批評的優點與缺點 – 批評可以使人喪失鬥志，減低學習興趣。但批評也可以激勵鬥志(所謂的激將法)，鞭策自己做得更好，以減少別人對自己的批評。

對於我的教學，我比較喜歡「先讚後彈」。這個意念是在皇家考試卷的評語中啟發出來的。

如我對你(我的學生)經常嚴加喝罵，那麼恭喜你，證明我還未放棄你，覺得你還是可造之材，只可惜未經琢磨，需要多加鞭策。另一個可能性是你極有天份，雖然已有九十分，但經過我的嚴格訓練後，迫使出一點內在潛能，令你可以邁向另一個高峰!

如我經常讚美你，那麼你要小心了，有兩個方能性。第一，你是有缺陷的兒童，罵不得，那麼只好讚。第二，我已經放棄了你，罵你只會浪費我的氣力，那麼唯有無奈的讚讚吧! 不過還有例外的，就是你是一位天才，跟本沒有什麼瑕疵可以讓我批評你，那麼也只有讚吧! (但可惜我暫時還未遇上!)

謙信者，受讚賞時會更加熱衷，受批評時會激發鬥志，成功者是也。
狂妄者，受讚賞時會得意忘形，受批評時會喪失鬥志，失敗者是也。